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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,管它是什么呢,反正那时候她经常被这类的故事吓得拿被子蒙着半张脸瑟瑟发抖,之所以只蒙半张则是因为她得在伊莫面前显得勇敢些,伊莫在这种时候一般会把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去,把脑袋埋到她的胳肢窝底下,但当下次讲故事的时候,他又会不长记性地瞪大眼睛凑过来。
想到这儿,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,但笑完之后,她觉得有点淡淡的失落——那些日子都过去了,现在伊莫已经快要娶妻生子,而她,自己成了恐怖故事的主角。
——和那些故事都不一样的主角。
不同的故事里有着不同的猎魔人,但从没有一个故事里的猎魔人,是像她现在一样穿着和农夫一样的衬衣和背带裤,坐在吱嘎作响的破马车上的。
所以她对那种困惑和讶异的表情早已经司空见惯了,而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猎魔人?
那无疑让这种讶异变得越发夸张和滑稽了。
她原本还有个问题要问的,但一来她想品尝下自己揭晓答案的兴奋,二来,她有点害怕听到和期望不同的答案,最后她作罢了。
马车已经穿过城门,西维尔的街巷与楼阁涌入眼帘,淡淡的烤面包香味弥漫在空气里,是进城门的路右边第三家店门,不用看就猜得到,她使劲吸着鼻子,想要分清那香味和十五年前有什么差别。
马车从面包坊门前踏过时,她朝柜台里面张望了下,老乔布还在,只是不再戴着他的白帽子了——那时他还只是秃顶,现在已经一点头发都没了。
而小乔布戴上了那样的白帽子,他看上去比小时候胖多了,鼻子和下巴都显得圆乎乎的,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把刚出炉的面包码在柜台上,垒成一座方塔。
他抬头瞟了一眼马车,但无疑没能认出她来。
“第三个路口往右拐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孩子般的兴奋和一丝向导般的骄傲——去揭晓答案的时候到了。
“圣庙的牧师还是柯尔特吗?”
还没望见西维尔城墙的时候,她就急着想要了解这个问题。
在影响她生命的人里,除开父母以外,排最前的也许就是柯尔特了。
她曾经思考过许多次——如果她不是在西维尔长大,如果她从小认识的牧师不是柯尔特,而是个和她见过的绝大多数一样的家伙,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走上侍奉威玛的道路,更不会成为猎魔人的。
马车拐了弯,沿着有点幽暗的街道往东走。
圣职者每到一城,应当先拜谒圣庙与牧者,这是尊神威玛订立千年的规条,许多时候,这条律法让范凯琳觉得头疼,她不喜欢那些拉拉杂杂的繁文缛节,不喜欢那些老头儿们比老鹰更犀利的挑刺眼光,更不喜欢料不准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的教义争论——圣哲迦穆兰三百年前行走人间的时候,诋毁他的人就已数不胜数,即便他最终献身殉道,将洛瑟兰从地狱的灾厄下救赎,时至今日,依然有许多人拒绝信奉他的教诲,光是这项分歧就带来了够多的争斗甚至流血,而在新教与老教的范畴之下,还有着无以计数的纷繁派别,虽然尼西亚会议勉强维持了教廷的一统,但……
你没法堵住每个信徒的嘴让他们不吵架的。
柯尔特是个例外。
牧师常被比作严父,但柯尔特更像是一位长兄,从年纪或是性情上来说都是如此。
和那些古板的家伙不一样,他看起来永远朝气蓬勃,带着清朗的笑,他不会纠缠于那些繁复的规条,只在乎能否给别人带去欢乐。
虽然经书上记着:“牧养灵魂的,可以收取奉养肉身之物。”
但他似乎从没用过这项权力,他自己种地,养牲口,把多余的送给穷人——那是他最看重的事,他花了许多的时间和穷人在一起,同他们一起干活,一起谈笑,带他们唱诗,教他们识字。
他也极少露出严厉,尤其是对孩子,他的妻子一直没能给他生孩子,但他对每个孩子都很好,在范凯琳的记忆里,他曾经许多次笑呵呵地在父亲面前表扬她,为她那些顽皮的恶行开脱……
就像经书里使徒帕劳所说的那样:“我活着就是圣哲活着”
,那时候,年幼的她不止一次地想过:圣哲在世的时候,一定就是像柯尔特这个样子的。
石片铺就的街道向前延伸,范凯琳不停地四下张望着。
“戛西,”
她俯下身去,拍拍前面的车夫,另一只手指着前头:“西维尔最好的酒铺就在前边往左拐的巷子里,等事情完了以后一定带你去见识下。”
车夫布满粗短胡渣的瘦削脸颊堆起了褶子,故意夸张地咂巴着嘴:“哈,那我可真等不及了。”
但等得更久的人是她,十五年,她许多次在梦里回来过,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巷子,每一个店面:玛丽安的糖果店在下一个路口往北,苏菲的裁缝铺在前面一点的右边,老甘达尔住在酒店的阁楼上,每天早上挑着他的剃头摊出门,但他现在八成不在了……
这个念头让她好像突然醒悟过来,是啊,不在了,许多东西都不在了,那个岁月远方的西维尔仍然还在她的脑海深处,但眼前的这个,已经不再一样了。
戛西并不是此行唯一的随从,她的队伍有十多人,他们在城外扎营了。
她不想引人注目——隐蔽而低调是猎魔人的行事作风,所以他们绝不会像故事里说的那样,有着一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装束——当然,她的确有另一套行头,一套更适合打架的行头,它们现在正躺在屁股底下的大箱子里。
许多事情,在野外的营地里说或是做,比在人多眼杂的市镇里要方便得多。
而且,她也不希望在拜访每位故人的时候,都带着一群容易惹麻烦的随从。
不过也有些东西是这身农妇似的装束掩藏不住的:亮金色的头发,光滑的皮肤,精致而棱角分明的五官,这一切都和身上的粗陋衣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,明眼人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看出她的贵族血统。
所以许多时候,这身装束与其说是为了隐蔽行踪,倒不如说是一种习惯,一种态度——那也许也是柯尔特教给她的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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