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恒州城头的角楼上，风雪正紧。
裴玉筝身上的甲胄结了一层薄冰，她铁青着脸，死死盯着北邙山的方向，仿佛要用目光烧穿那漫天风雪。
帐中诸将的争吵声犹在耳边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，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。
“此去九死一生”
，她吼出这句话时，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喉咙里的血腥味。
可赵襦阳只是平静地看着她，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里，没有畏惧，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。
他必须去。
这个念头像一根无形的绞索，勒住了恒州所有人的咽喉。
薛七郎带回的情报，比一万敌军兵临城下还要可怕——李光弼麾下的老卒在寒夜里抱着酒坛痛哭，嘶喊着“将军老矣，功不录，骨不归”
，那是一个百战名将被逼上绝路的悲鸣。
赵襦阳知道，李光弼要的不是他的命，而是要用他的血，来点燃河北这片早己浸透了血泪的土地，烧出一个所谓的“将相共治”
的新乾坤。
而他，绝不能让这把火烧起来。
临行前夜的军帐里，烛火摇曳。
戚薇的身影如鬼魅般无声出现，她没有多余的言语，只是将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，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，小心翼翼地缝入赵襦阳的袖口内衬。
她的指尖冰凉，目光却灼热得烫人。
“若遇毒宴或暗器，此针遇血即变乌紫。”
她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你救过我三次这一次，我不想等你回来时，只剩下一堆可以捡拾的骨头。”
赵襦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，千言万语堵在胸口，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重的点头。
第二天，天还未亮，雪下得更大了。
赵襦阳没有穿戴自己那身威风凛凛的帅铠，而是换上了一件褪了色的紫绶战袍，铜钉半锈，边角磨损，那是先太子太傅王忠嗣的旧物。
他背上郭子仪临终前写下的遗书，怀中揣着那本密密麻麻记录着恒州饿殍姓名的民册，没有带任何亲卫，甚至没有升起帅旗。
他单人单骑，踏着厚厚的积雪，缓缓向城外行去。
马蹄声在寂静的雪地里被吞噬，只留下两行孤独的蹄印，延伸向那片苍茫的未知，整个场景萧索得像一场盛大的葬礼。
北邙山巅，寒风如刀。
残破的石碑如同一排排沉默的枯骨，在风雪中矗立。
李光弼就站在那片碑林之中，他没有戴盔，满头白发与风雪混为一体，曾经叱咤风云的脸庞上，沟壑纵横，写满了岁月的无情与英雄的末路。
他身上的铠甲伤痕累累，每一道划痕都像是一段被遗忘的功勋。
看到赵襦阳的身影出现在山道尽头，他并未立刻开口，只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，那叹息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，似欣慰，又似悲凉：“你还穿着这件袍子？”
赵襦阳翻身下马，将缰绳系在一块断碑上，动作沉稳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。
他从怀中郑重地捧出三样东西，一步步走到李光弼面前。
“忠嗣公生前常言，‘唐在，人在’，这件袍子，是他的骨气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拿起那封书信，“郭令公临终前嘱我，‘勿使将相离心，重蹈祸乱’，这封信，是他的忠魂。”
最后，他将那本沉甸甸的民册递了过去，“而此册所载，是恒州开元二十年至今，每一个死于战乱饥荒的百姓姓名。
他们，才是这天下的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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