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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会主席瓦西里,急匆匆上台说,老毛师傅,后头还有节目,抓紧时光。
“钩子船长”
最厌别人插嘴,伸出钩子般右手,推开瓦西里说,小把戏,此地轮得到你放屁?瓦西里灰溜溜下台,大家一片哄笑。
还是厂长“三浦友和”
,亲自拿老毛师傅请下去。
文艺汇演,第一只节目。
女会计费文莉唱越剧,傅全香《杜十娘怒沉百宝箱》。
这位杜十娘,白颜色连衣裙,左手兰花指,右手麦克风。
澳门路申新九厂,莫干山路面粉厂,江宁路造币厂,长寿路国棉六厂,武宁路上钢八厂,每一爿厂,皆有这样一枝厂花,有时一对,有时花开三五枝,轮流坐庄,麻将牌似,春夏秋冬,百花盛开,争奇斗艳,不只供人观赏,也是蜂儿蝶儿,辛苦采蜜,跟男人家同样做生活,也跟女人家同样做生活。
前一个做生活,在旋转纱锭前,在轰鸣车床前,在噼里啪啦算盘前;后一个做生活,是买汰烧,是养儿育女,当窗理云鬓,对镜贴花黄。
两个做生活来源不同,含义不同,又殊途同归。
如今呢,没了前一个做生活,后一个做生活也独木难支,一枝枝厂花,不免要萎了,残了,凋了,败了。
我爸爸爱听越剧,快活时哼哼唧唧几句,费文莉的唱词,我是勉强听懂:实指望良禽择木身有靠,谁又知我凤凰瞎眼会配乌鸦,这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,到头来海誓山盟尽虚假……台下窃窃私语,都说这唱词精妙,简直为费文莉量身定制。
有人讲起她跟瓦西里的风流故事,又传她跟厂长“三浦友和”
暗通款曲。
台上杜十娘,怒沉完百宝箱,台下男女,掌声雷动,人人尽是李甲孙富,喊“再来一个”
,亵渎味道深重。
第二只节目,冉阿让上台,难得刮清爽胡子,穿了对襟羊毛衫,胸口挂24K金链子,开口竟是日本话《北国之春》,音色,音准,台风无懈可击。
无法判断日语是否标准,听起来嘛,像模像样,有腔有调,即便不是东京标准音,也是虹口公园横浜桥。
不要看冉阿让样貌凶狠粗鲁,二十年前,他是男版邓丽君,每日听磁带,学这首日语歌,追到了马路对面,申新九厂的厂花,三八红旗手的纺织女工,后来便有了征越。
冉阿让退场,神探亨特上台,开始打太极拳。
七位下岗女工,同台表演太极剑,背景音乐是《倚天屠龙记》的片尾曲《爱江山更爱美人》,但七个舞剑的妇女,总让我想起《七剑下天山》跟《白发魔女传》。
神探亨特在保卫科就练拳,号称源自太极张三丰,张无忌跟赵敏一脉传承,慢可练九阳真经,快可打拳王泰森,武林称雄,无须自宫。
想当年,老多盗窃国家财产的蟊贼,都在神探亨特拳脚下哀嚎过。
我爸爸跟他练过几年,在我家客厅施展拳脚,不是白鹤亮翅,便是黑虎掏心。
学会张无忌跟赵敏的武功,我爸爸就在厂里带徒弟,练习太极推手。
张海每趟装模作样,被推出去几步开外,掼了四脚朝天,全为哄师傅开心。
费文莉娉娉婷婷,唇红齿白报幕,下一节目,竟是我爸爸,笛子独奏《帕米尔的春天》。
我爸爸穿了工作服上台,拍照片的任务,自然落到我身上。
我退到车间门口,拍下厂庆全景。
舞台中心,我爸爸器宇轩昂,手执竹笛,呜呜横吹。
若拿蓝颜色工作服,换成衣袂飘飘的古装,不是楚留香,也是陆小凤。
十二岁起,我跟我爸爸学吹笛,从《每周广播电视报》剪下简谱练习,吹得一手《梅花三弄》,但非古曲,而是琼瑶剧主题曲。
《帕米尔的春天》,难于上青天,各种滑音,颤音,循环运气吹到底,怕是要吹出小肠气。
不要小看一根笛管,比萨克斯风响亮得多,从苏州河到大自鸣钟,皆能听到笛声悠扬。
一曲告终,我爸爸恢复紧张,羞涩地笑。
台下掌声如雷,保尔.柯察金,已是眼泪汪汪,当年他是知青,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,遥望过帕米尔的雪峰,品尝过花儿为什么这样红。
雯雯,征越,小东,同样拼命拍手。
我举了奥林巴斯相机,又给职工子女们拍照,直到胶卷拍光。
师傅下台,徒弟上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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