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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偃捏着碗沿的手收紧几分,旋即松开,“不吃就不吃,作甚动怒,这方子说到底是调养身子的,于妇人大有裨益……”
“我要这裨益有何用?”
她眉头死锁,态度不受控的尖锐,“有何用!”
不知思及何处,她哂笑一声,就要去夺药碗,“腌臜玩意儿,还是倒干净为妙。”
她的手甫一伸出,就听见萧偃问话,他难得不是带笑的神采,眼睫低敛,“为何这样介怀?是为着许二郎么?”
“为着被平遥县主囚在掌中的许二郎,同我孕育子嗣一事就变得这般不堪麽?”
宋迢迢愣怔,这是萧偃头一回直面向她提及许琅城。
萧偃其人的劣根性,从种种细微之处就可见一斑。
他无法容忍她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一只鸟、一朵花之上;他厌恶她的口中提到他人,谈论他人,乃至于念及他人;就连她与宫娥耍叶子牌,对她们露出的笑,同样会让他感到不虞。
大抵是宋迢迢久不答话,他意识到适才的失言之处,很快揭过。
“尚且温着,还是尽快吃下罢,补气血的八珍汤断了有一阵,戚翁说你心脾不和,是以常常神疲乏力,不得安枕;这里头额外加的茯苓、菟丝子……”
一段话尚未尽,宋迢迢突地问:“是又如何?不是又如何?”
室内蓦地静翳,一片死寂中,宋迢迢甚至捕捉到瓷器裂隙的动响,她下意识扶椅而起,欲往隔门靠去。
只是她足踝间,金器铸造的长链叮当作响,教她大动不得。
红日跃入山谷,天地昏昏,唯有房屋四角的花烛摇曳,送来一点微光,郎君穿着帝释青的大袖衫,持着瓷碗向她缓步行来,他长指蜷曲,有一下没一下拨着碗边的白玉勺。
浓重如晓夜的群青使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冷凝的白,近似鬼色,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,眸光温眷与她对视,教她毛骨耸立。
不知她这副情态凭何取悦到他,他弯唇笑起来,鸦羽一颤,将汤药送到她唇边,喃喃:“月娘快快吃上一口,你廿二时葵水才尽,眼下就是行房受孕的好时候。
毋怕,好娇娇,里头加过饴糖,并不涩口……”
宋迢迢听了这起子话,顿觉浑身的血液都向囟顶涌去,她连连退后,一张芙蓉面红如火烧,尖声斥道:“萧燕奴!
你莫不是听不懂人言乎!”
“谁要和你这禽兽不如的孽竖衍嗣?你当真瞧不出来麽?每每与你同榻共枕,无一刻不令我作呕,恨不能将你触碰过的皮肉都剥干剥净……”
“不、不……”
她钗环横斜,鬟髻散乱,清泪晕去她敷面的胭脂,徒留道道粉白泪痕,“这都不是最恨之处……”
她说到这,突然顿住,狠劲拭一把染面的胭脂,将瓷碗一撺,白瓷裂在乌木地面,发出剧烈脆响。
她用力过大,金链带着惯性往回抻,将她掼摔在地,她毫不畏怯碎裂的瓷器,就势跌坐在地,抬头乜向立在暗处的郎君。
“燕奴知道麽?我的心头大恨?”
萧偃自然不会答,宋迢迢掩唇,自顾自发笑,笑声娇滴滴的,他不语,腰身弯折,似要去拾地面的碎片。
指尖尚未触及白润瓷片的一角,就有一只素手将它夺去。
女郎抚着瓷片的棱角,指腹渐渐洇出血来,她不再看他,语调轻而铿锵:“我最恨、最恨正统二年三月初四那场夜雨,恨自己没有折在死士的剑下。”
“教你葬身弗光山。
魂断白骨冢。”
话落,她腕骨调转,扬手逼向自己的脖颈,玉白瓷片吻合她跳动的脉管。
仅差寸厘,即要有血色喷薄而出。
烛光跃动,半空中一道残影飞掠,重重击在她腕上,惊痛之下,她手掌一抖,击打她腕骨的玉勺和指间的瓷片齐齐跌在地面。
玉勺的力道颇大,许是正中经脉,宋迢迢登时软掉半边手臂,连带着胸口闷闷作疼。
她捂着手臂,一时不甚有气力。
萧偃捻了捻指腹,不去看她,径直行到座屏外的桌案处。
整块酸枝木雕就的绳纹卷书案,上置宣笔、狮形镇、辟庸砚等诸类文房器具。
他容色平静,将水盂倾入砚中,拈着松烟墨缓缓研磨,待得墨色如漆,宣笔略略一沾,就开始在白麻纸上书写。
宋迢迢从前亲见过萧偃处理政务,自是知晓——不经中枢,直接从禁中发出的内制方用白麻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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