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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全身浸在热水里,有点胸闷头晕,闭上眼皮,吸一口气,潜入水下,轻轻交吐出来。
待到眼皮打开,我看到一米九的庞大魂灵,坐在我爸爸跟冉阿让当中,仿佛坐一头大象。
不单是亨特爷叔,还有老厂长,老毛师傅,建军哥哥,春申厂所有死人,统统回来了,慢慢交显形,坐了活人身边,相对无言。
最后,我看到一对魂灵头,从我身体里飘浮而出,他们是一对少男少女,被囚禁了六百年,又自由了快四十年。
照道理讲,这样多人进池子,水要扑出去一半,但水面毫无变化,因为每个魂灵头,只重二十一克。
几只池子,各有功能,中药池妙手回春,硫磺池强身健体,牛奶池补充钙质,按摩池治颈椎病,这只大热水池子呢,还能招魂。
张海问我,阿哥,你在看啥?我笑说,没啥。
其实呢,我是想起三十年前,也是一个春夜,我爸爸带我到春申厂汰浴。
那时光,我住在曹家渡,家里没热水器,冷天特别麻烦,煤气灶上烧老多热水,先用热水瓶,再用铜吊子,慢慢倒进浴缸,或者木头脚盆,须臾即冷,极易着凉。
这一夜,天上全是星星,苏州河扑散臭味道,河边夹竹桃开了,红的,白的,倒是蛮香。
我爸爸骑了脚踏车,荡了我到春申厂,还有人在加班。
职工浴室门口,碰着女会计费文莉,头发湿漉漉,飘一层热气,抱了塑料脸盆。
她捏捏我的面孔,手指头雪花膏味道,我老不开心了。
男浴室里,我爸爸赤了膊,一身栗子肉,弹眼落睛。
我慢吞吞脱外套,绒线衫,棉毛裤,棉毛衫,最后脱内裤,赤了屁股,赤了卵。
神探亨特,保尔.柯察金,冉阿让,爷叔们都来了,正当壮年,赤裸相见,喧哗。
老厂长不怒自威,身上飘了酒味;老早退休的老毛师傅,露出铁钩般右手;销售科长“三浦友和”
,讲起医院帮忙,娘子终归要怀上了,苦尽甘来;建军面孔后生,足球运动员身坯,教人羡煞。
男人们跳进大池子,水温达达滚,像杀鸡拔毛。
我的小小身板,要被烫熟,惨叫了跳出来。
大家都笑我,我坐了马赛克瓷砖上,给保尔.柯察金搓背,他被搓得惬意,两眼定怏怏,荒腔走板,讲起国际形势,苏联风雨飘摇,美国星球大战,日本春风得意,柏林墙正被敲掉,伊拉克雄心勃勃,听说浦东就要开发,浦西也要更上一层楼,苏州河边工厂区,要改造成中国的鲁尔区,烟囱如同蜡烛,插满河浜两岸,申新九厂跟国棉六厂的纱锭,连起来要绕地球三圈,春申厂还要扩大十倍,变成万人大厂,风光如同宝钢。
大家一道笑了,热水溅起来,泼我一面孔。
我爸爸跳到热水里游泳,从蛙泳变换到自由泳,最后改为仰泳,姿态潇洒,好像朦朦胧胧水汽中,藏了一只宇宙,星辰挑满天庭,连同职工浴室的马赛克,统统旋转,一刻未曾停歇。
我爸爸仰望工厂的宇宙,优哉游哉,一点都不觉着烫,好像当兵时光,游在黑龙江春夜的宇宙下,冰冷的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于是,我也不怕热水了,跳进池子,溅起炸弹般水花,屏一口长气,潜入幽暗滚烫的水底。
我睁开眼乌珠,看到混沌的水,男人们的茂盛腿毛,像郁郁葱葱的海藻。
我用力拔出塞头,一股漩涡激流卷来,不可阻挡的力道,拿我卷入下水道,卷入一只青花瓷大瓮缸,卷入苏州河的淤泥,卷入沸腾的大海。
2019年7月6日星期六初稿于上海
2019年8月5日星期一二稿于上海
2019年8月16日星期五三稿于上海
2019年11月25日星期一四稿于上海
2020年1月7日星期二五稿于上海
第10章后记
《春夜》最早的灵感,来自芬兰大导演阿基.考里斯马基(AkiKaurismki)的电影《升空号》。
前几年,我开始系统地看考里斯马基的电影,1988年的《升空号》是一部工人题材文艺片,主角是个芬兰北方拉普兰地区(位于北极圈内,传说中圣诞老人家乡)的矿工,失业后意外得到一辆白色凯迪拉克敞篷车,这车因为老旧,车篷无法升起。
这个失业的男人,只能独自驾车,扎着头巾御寒,四面透风敞开,疾驰在大雪纷飞的北欧旷野,背景音乐响起,一个芬兰男人深情歌唱。
这首歌叫《Valot》,我查了一下,芬兰语意为“灯”
。
此情此景,此车此声,如一道电光,点燃了我心内的灯。
我便想出一个故事,名叫《我的诺基亚女友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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