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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荷揩揩眼泪水说,嗯,张海哥哥,你讲得有道理。
厂长没寻着,倒寻着一台电唱机,一套黑胶木唱片:《红灯记》《红色娘子军》《智取威虎山》《沙家浜》《海港》《奇袭白虎团》。
我爸爸说,六只样板戏。
小荷问,还能放出声音吧?我爸爸抽出一张《海港》,针头落下,圆盘转动,像日光灯刚亮,嗞啦嗞啦,又像开油锅,噼里啪啦,一只男人声音,喇叭里悠悠而出。
样板戏,本该豪情万丈,恨不得吞吐日月,横扫上下五千年,到了这只电唱机里,却像被电熨斗烫过,一记温柔,又一记沙哑,扼了嗓子唱,拍子拖长三倍,如泣如诉,去非洲草原野餐,去乞力马扎罗看雪,慢慢变成女声,咿咿呀呀,像唱越剧。
我爸爸贴了电唱机说,这哪是样板戏?我也听出端倪,分明是解放前,旧上海靡靡之音,一个娇滴滴女人,牵丝攀藤吟唱,冬夜里吹来一阵春风,心底死水起了波动,虽然那温暖片刻无踪,谁能忘却了失去的梦……教人心脏吊起来,又慢慢交荡下去,浸泡到一池春水,重重叠叠,戛然而止,好像这个女人,藏身空气中,坐我背后,收作头发,整理衣裳,照镜子,卸妆,篦头发。
小荷说,真好听。
张海说,吓煞人。
我爸爸说,不谈了。
我跳起说,厂里已经断电,电唱机却还能响?小荷一声尖叫,一只手抓了我,一只手抓了张海。
我爸爸拍脑袋说,我脑子坏了,忘记断电这桩事体。
张海蹲下去一看,电源插头拖了地上,根本没进插座。
张海说,这只电唱机,简直成精了。
我爸爸插上电源,拿了《智取威虎山》唱片,摆到唱机圆盘上,却是寂静不动,再无声息。
电源插头旁,落了一本黑面抄,我弯腰捡起来,轻轻翻开,密密麻麻的数字,蝇头小字的公式,好像一脸盆墨水泼上来。
我再翻回第一页,看到一行字“上海春申机械厂,建军”
。
张海说,哎呀,建军的笔记本,哪能会在此地?我说,难道此地也是建军的工作间?我爸爸说,蛮有可能,老厂长器重建军,经常留他在办公室,一蹲就是一夜天。
张海说,怪不得,建军能画出永动机。
我说,岂止啊,我看这只房间本身,就是一只永动机,还有建军的魂灵头。
小荷抓了我说,哥哥,不要讲了,我怕。
我爸爸说,可惜,明日就要没了。
想起建军的永动机图纸,还藏了我家抽屉里,慢慢交发霉,腐烂,真是所托非人,我的后脊梁一冷。
密室里影影绰绰,春申厂每一任厂长,列祖列宗,老王先生开始,一个一个排排坐,魂兮归来,坐了蒙尘的靠背椅子,藏了《马恩全集》的纸页间,困在样板戏的黑胶唱片,太虚幻境一场。
时光凝固,压缩,交错,七十年,或者七年,甚至七天,七个钟头,七秒钟,都是一回事体。
像一把盐,一把糖,一把味精,统统混了水里,混了油里,啥人再分得清?既没起点,也没终点,一团乱麻,一只死结,剪不断,理还乱。
张海脚下又被绊倒,手电筒扫到地上,照出一只保险箱。
我说,奇怪吧,刚刚翻箱倒柜,地毯式搜索,哪能拿它漏过了?张海说,乖乖隆地咚,藏了一百万?小荷说,试试我的钥匙板。
张海又是一把把钥匙试过来,最后一把,方才戳进锁眼。
手电往里照,一分铜钿都没看到,只有几张薄纸片。
我爸爸伸手进去,抖抖豁豁捧出,像在暗房冲洗胶卷,却是几张明信片。
头一张,埃菲尔铁塔,印了两行字母,大概是法文。
还有外国邮票跟邮戳,实在看不清。
第二张,凯旋门,巴黎艳阳下,香榭丽舍大道穿过。
第三张,一座堂皇宫殿,贴满镜子,犹如迷宫幻境。
我说,凡尔赛宫,镜厅,德皇威廉加冕,《凡尔赛条约》签订,中国代表团缺席,五四运动导火索,皆在此地发生。
这三张明信片,十足古老,仿佛千年古尸,活人手指头一触碰,便要化为灰烬。
明信片却又是彩色,想必是老早着色照片。
最后一张,不是明信片,而是旧照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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